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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父亲讲述的汽车兵的故事

    父亲曾经是一名军人——汽车兵——准确的说是一名青藏线的汽车兵，我从小
就是听他讲述当兵的故事长大的，听了快２０年，一直很向往那片荒凉而神奇的
土地，可惜从没有机会重走一下父亲走过的路。９９年上学离开了家，现在生活
的城市距离东北老家也有千里之遥，很少听到父亲讲述那些事情了。今年父亲退
休了，他计划把家史写下来，从曾祖父到比我再小一辈的小娃娃，全当消遣，今
天给家里电话的时候，他说正在学电脑，练打字，佩服父亲的好学精神，也越发
的想家了。今天把父亲讲过的故事一一记录下来，时间很久了，想到哪里就写到
哪里。都不是惊天动地的故事，但是可能让大家对那个时代，那群人有个直观的
认识。


　　１。参军
    爷爷曾经两次给地主家当壮丁参军——当然是国军，他老人家是幸运的士兵，
一次是２０军团，汤恩伯率领着参加了台儿庄会战，第二次更牛Ｂ，新３８师—
—后来的新一军，在缅印丛林里出生入死打了好几年。但这对父亲参军没有丝毫
帮助，因为那是１９６９年，老子是国民党，还出过国，这都是了不得的事情，
还好爷爷是在三下江南战役之前离开新一军的，而且一贯老实本分，人缘很好，
街坊邻居都帮着说好话，居委会的主任也露出了帮忙的意思，于是父亲和伯父就
给主任家干了一个月的活：跳水、扫院子、翻盖房屋。一个月之后，十六岁的父
亲带上了大红花。其实当时中苏在开仗，当兵的人少了很多，否则像父亲这种出
身不明的人，是不可能参军的。

　　２。北京
      父亲参军的第一站是北京，部队驻地房山。哪个群体里面都有消息灵通的，
父亲通过他们得知所在的这支部队是林副主席亲自指示招募的，都是娃娃兵，兵
种为步兵，目的不明。父亲在房山经过了新兵训练之后又驻扎了半年，训练最多
的项目就是长距离徒步行军、打靶、挖战壕。半年之后，这支部队被分别发配，
原因不明。父亲和十几个东北老乡来到了青海，总后勤部下属的某汽车团，驻地
格尔木——父亲在这里服役6年，直至复员。

　　３。汽车团的编制
      一个团有多少人，１０００？２０００？，父亲所在的汽车团有近４０００
人马，３０来个连级单位，因为身处高原，食物短缺，光农场和养殖场就有四五
个，养猪种地的兵也有好几百。另外汽车部队的特色，很多编制都和步兵不同，
比如一个修理排，有８０多人，最高时接近１００人。

　　４。饮食
     格尔木位于青海省西南，海拔接近3000米，７０年代，这是个军人比百姓还
多的城市，当地生产的蔬菜粮食都不够吃，于是军队的饮食很多都靠川陕甚至湖
南、湖北的支持。主食最常见的就是陈年的大米，有的还是大跃进之前的，嚼起
来像木头渣子一样，相对而言面食更受士兵的欢迎，毕竟当时白面还是个稀罕物。

　　肉——绝少能吃到，大多都是猪肉，但是当地的猪长到１００斤就不长了，
根本没有多少肉，通常只有端午、中秋、过年才有一点点，偶尔会有一些板鸭，
虽然北方兵都吃不惯这个东西。蛋——比肉还罕见，因为格尔木基本没有鸡，后
勤提供一种叫蛋粉的东西，加水搅拌，用油炒熟有点炒蛋的味道，但是卖相极其
难看，就像一盘稀粪。

　　蔬菜——一年能吃上一个季度的新鲜菜就不错了。其余时间基本就是白菜帮
子、萝卜、黄豆、土豆。白菜和土豆是用来炒和炖的，萝卜从土里拔出来装车，
连着泥直接倾卸到一个方圆数米的水泥池子里，再倒上几袋子盐粒子，吃的时候
捞出来洗干净，拌上辣椒上桌。父亲说当地的新鲜萝卜非常好吃，叫做绊倒驴，
因为萝卜突出地面的高度，正好比驴走路时候蹄子的高度高一点点，刚拔出来的
时候，削皮啃，又甜又脆，给苹果都不换，可惜用不上一周就会糠心，干燥的青
海把它变成棉花套子一般。黄豆煮熟后直接用盐粒子和辣椒拌着吃，我很难想像
一个班十个壮小伙每人扎一串馒头，就着黄豆和咸萝卜吃一个冬天是什么感觉，
父亲说，饿极了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感觉个屁。

　　罐头——因为汽车兵经常运输这些东西，罐头是他们唯一能够改善生活的指
望，当时肉罐头不多，基本都是豆角之类，最受欢迎的罐头是榨菜，用辣椒炒了，
夹馒头吃，非常可口，有一次，父亲的老战友来我家，两个人回忆起当年吃馒头
的壮举：６个老兵偷了１ｋｇ榨菜，然后吃掉了５０个馒头，馒头多大？答：三
个一斤。最后惊动了排长和司务长，把他们抓了个现行，但是两个军官什么都没
说，也加入偷吃行列，每人又消灭了３个馒头——这二位都吃过饭了。

　　面条——最受士兵欢迎的食物之一，如果一个连队吃面条，相邻连队的老兵
都会来吃，此时满院子都是扑噜扑噜的声音。

　　浪费——部队是严禁浪费的，一次连长在泔水桶里发现了扔掉的大半个馒头，
立刻全连集合问是谁扔的，当然没人承认，连长命令把这个馒头和到面里，全连
一起吃掉。还有一次，一个顽皮的新兵揪馒头，搓成球打人，被指导员抓了现形，
记大过一次，全连通报批评。

　　盐和辣椒——可以不吃菜，但是不能没有盐和辣椒，还好青海最不缺的就是
盐，后勤也知道辣椒对士兵的重要性，所以这两样都管够。父亲和他的战友们都
非常能吃辣椒，有的人用猪油、辣椒、拌米饭吃，父亲说他也想这么吃，但是试
过几次都没做到。

　　５。汽车
     最老的解放什么样，我没见过，估计现在网民见过的也很少，车箱是木头的，
连驾驶室都是木头的，父亲的第一辆车是５０年代出厂，曾经参加过６２年的中
印战争，车箱上还有几个子弹洞，标准载重是４吨，这个４顿是实实在在的，不
像现在的车，说载重４吨，装８吨也能开，在高原，发动机性能衰减严重，加上
机械老旧，很多车只能装３吨。

　　汽车兵在不出车的时候，就是保养车辆，或者去修理排修车，这比开车还累，
父亲成为老兵开始带徒弟之后，才好一些。

　　６。师徒
      父亲的师傅，是个６４年的湖南兵，说话口音极重，他的话父亲大约只能听
懂一半，加上当时父亲身高只有一米六二，身体也单薄，重力气活都干不动，经
常挨骂，还好从未挨打。父亲学了６个月就可以出徒了，不过师傅一直没有点头，
后来送了一条烟——通过。从此父亲也开始吸烟，吸了３０年才戒掉。父亲成为
师傅以后，带了很多徒弟，估计他也收过徒弟的烟。


　　７。军事训练
      汽车兵很少打靶，一年两次，每人２０- ５０发子弹所以他们枪法都很烂，
父亲说他打五六半自动还可以，五发子弹能打４０环，在汽车部队已经是一流水
准了。父亲的投弹水品很烂，总是不会发力，只能勉强及格，有一次投弹训练，
父亲投弹后才发现掩体居然只有１米高，父亲身高已经长到一米八了，大个子下
蹲慢了一点，一块弹片从嘴角打了进去，虽然只有几毫米深，但是半边脸都肿了
起来，养了１０几天才痊愈，现在父亲嘴角还有一个小疙瘩，是他唯一一次负伤
的纪念。

　　８。特种兵
      汽车部队里没有特种兵，但是有奇人。发动机拆掉变速箱，５００多斤重，
有一个战士能单手拎起来绕解放车走一圈，其他身高体壮的战士一一尝试，没有
一个能做到的。父亲也有一个绝活，解放的车轮一米来高，他可以一个人弄到车
箱上去，父亲说关键是用肚子顶着发力，部队里面大多是四川和汉中的兵，高个
很少，就算力气大也不够高，所以父亲也是奇人中的一个。


　　还有一个团领导是真正的牛人，他是上海人，还会英语，在朝鲜战场立过一
等功，经历如下：当时他是一名汽车兵班长，给部队送给养的时候迷路了，结果
开到了美军阵地上，幸亏是半夜，这位牛人让副驾驶保持沉默，然后自己对着美
军说，他要到后方去，如果有人要从前线撤退，赶紧搭顺风车，结果上来一群美
军，他直接拉回了志愿军阵地，全部俘虏。

　　最后一位牛人是个老兵，有多老呢——参加过淮海战役，可惜是国军方面的，
他是受过美军培训的修理工，车上任何一块零件从铁皮到轮胎，没有他不知道的。

现在的团长是他的徒弟的徒弟的徒弟。他的徒弟最大都做到师级干部了，但是因
为他是解放过来的，所以一直没有转为军官，还是大头兵，只是享受正营的待遇。
有一次一辆车的某零件故障，修理排的老手们整了三四天都没修好，说要更换，
当时老爷子正在给徒弟们讲勤俭节约，觉得这话刺耳，拿过零件闷头干了一宿，
第二天安装上运转正常，修理排全排拜服。


　　９。任务
      汽车团的主要任务是给高原部队运输给养，吃穿住用行，无所不包，路线就
是青藏公路，从格尔木出发，翻过昆仑山，经沱沱河沿、可可西里山、唐古拉山
口、当雄、那曲、羊八井至拉萨，再向东往林芝或者向西到日喀则，到这两个地
方，车队经常分开，前往靠近中印边境的各个兵站，还去过几次抵近喜马拉雅山
脉的驻地，父亲说，他登上海拔最高的地方5000多米，汽车只拉了一头驴驮的东
西，怪叫着也上不去，当时的青藏公路条件非常恶劣，塌方、滑坡和翻浆是很常
见的，很多时候汽车兵是冒着生命危险行进。


　　偶尔汽车团还会向其他方向执行运输任务，但很少，父亲在格尔木呆了６年，
除了藏区，只向四川和新疆各执行过一次任务。


　　青藏线的汽车兵随身一定要携带几样东西，工兵铲，这个没什么说的。汽油
喷灯，用来做个热餐，一个保温袋，装两三个馒头，可以保温１- ２个小时，然
后慢慢也会冻硬。一罐辣椒榨菜（或者偷车上运输的），反正必须得有，可以当
菜，也能提升体温，每人一件皮大衣，和平原地区的棉衣不同，这种衣服是皮子
的，不单可以用于保暖，当汽车陷住的时候，用它裹住沙石垫着车，能走出来，
因为隔壁上根本没有大石头，这是老兵留下来的经验。除了这些冬天还要带棉被。


　　父亲说，老兵胆子大，每次运输都要偷点东西，改善自己，大米白面就没什
么意思了，最喜欢的是肉，半片羊、半片猪，老兵用刀把里脊或者肋条割下来，
但是不能整只的偷。如果拉榨菜，那不用说了，必须偷。一般丢的少，汽车兵就
说路上掉了，接收的人也不查。也有脑子简单的偷出事儿了，一个战士为了找肉
罐头，在２０几桶罐头上打洞，结果背了个处分。


      故事还有很多，以后再慢慢整理出来吧，包括：解放军与藏民、军官与士兵、
士兵之间、兵站、险情、战斗、英雄与牺牲。

[ 本帖最后由 slj21 于 2011-6-30 17:0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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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原帖由 wubushe 于 2011-6-30 21:53 发表
还应该写写你爷爷 呵呵估计我也能叫爷爷了  爷爷的故事估计更精彩  爷爷还运气特别好

写的有点简单  再润润就好了

爷爷去世的时候，我才9岁，什么都不懂，他的故事很多都是听父亲和叔叔们讲的。

小时候家爷爷刮胡子用的是一把纯铜的刮胡刀，是从缅甸带回来得英国货。后来随着不停的拆迁搬家，现在在哪里也不清楚了。

2000年，叔叔去云南广西一带做生意，去远征军的旅游景点旅游，导游得知叔叔是远征军老兵的后代，竟组织全体工作人员鼓掌！

叔叔回来对我说，这是他这辈子最骄傲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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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 说起喝酒，父亲基本上不喝酒，他的战友能喝的不少，但是基本还都控制的不错，没听说哪个喝坏了身体，或者耽误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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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故事没什么戏剧性，而且对与gov来说不是光彩的事情，到现在也没有一部有影响力的电影或者记录片来纪念那些付出巨大牺牲的军人们。不一定要英勇杀敌才是战士，像青藏线和川藏线上的军人、铁道兵、工程兵，这些军人同样值得尊重和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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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原帖由 niuniu55 于 2011-7-26 11:25 发表
呵呵，看了很有感觉。我爸也是汽车兵，驻地是北京丰台，从1970到1978一共当了八年。这八年中，既没能转志愿军，也没能提干，后来感到年龄大了，就复员回家。到现在我一回家，只要陪着老爸喝点酒，他讲得最多的还是当 ...

好像从军回来的人对部队的事情总是很留恋，即使他们的军旅生涯没有什么光辉事迹，也同样回味无穷，

我和父亲也经常聊天，他把那些故事反复的和我说，我也从来听不厌，慢慢的好像也理解了父亲，理解了他们那个年代！